信息来源:益秦集团信息中心 发布时间:2019-12-31
夜阑人静之际,每当想到三娃,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把他和鲁迅先生笔下的少年闰土对比起来,感觉是如此强烈,竟至于久久难以从我心头挥去。
可爱的闰土有父亲给的银项圈颈上戴着,三娃却没有。三娃是小名,大名必安。兄弟四人,三娃排行老三。按辈份来讲属必字辈,父亲请人给四兄弟依次起名必福、必禄、必安和必康,蕴含福禄安康之意,图个吉利。多子多福的老旧观念,在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。三娃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,甚至是言谈举止皆与父亲极其相似,因此父亲对他更是偏爱有加。父亲有一门响当当的石匠手艺,成天走东家,跑西家,日子虽艰难些也能勉强着支撑下去,起码小米钱钱饭还不至于有一顿没一顿的。
少年时期的三娃,在我们刘家湾村的孩子堆里是英雄式的人物。村口那棵需要两个人才能合抱过来的十多米高的参天古槐,三娃猴子似地蹭蹭蹭窜上窜下,如履平地,经常赢来大家一片呐喊声和羡慕的目光。上山割草,哪一块地里的草既鲜嫩又茂盛,三娃心上了如指掌;下河捉鳖,哪一片水里的鳖游上游下,三娃弯腰一摸一个准,稍大一点的鳖,三娃舍不得吃交给父亲拿到镇上去卖,小的你一个、他一个地分散给了周围的小伙伴们。三娃与我是堂兄弟关系,大我四岁,两家父辈关系极好,孩子们自然走动得非常多。我最喜欢往三娃家跑,三娃每次分给我的叫不上名的小鱼、小泥鳅、小鳖呀要比别的小朋友多些。每次三娃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,有他照应母亲甚是放心。三娃在跟前,别的小朋友谁也休想欺负我。多少美好日子,我是和三娃哥一起走过的啊;多少童真趣事,是多么值得人留恋和回忆呵……
上世纪80年代,由于受国家综合实力所限,学校实行的是五年制义务教育。五年小学毕业后,并不是所有的学生都能念得起初中的。三娃能踏进初中的校门,完全是靠父母平时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挤出来这点钱供的。三娃是班上唯一坚持到最后毕业的跑灶生,从村口那棵老槐树算起到镇上中学足足十里路,每天鸡鸣二遍准时出发,不论月明月黑,不论寒来暑往,披星戴月,穿山溜洼,跨桥过河,风里雨里,从未间断。对于三娃来说,一天往返二十里的路程不算辛苦,最难熬的是饥饿的侵袭。中午这顿饭,住校生到学校的饭堂排队打饭,三娃经常接碗热水就着母亲做的双面窝窝凑合着吃,勉强算是一顿饭。饥饿似久未谋食的老虎迎面扑来,三娃时常头晕眼花,晚上回到家已经是筋疲力尽,浑身骨头仿佛散了架,仰面直直地倒在炕上半天动弹不得。三娃心想,要是就这么躺一辈子该多好啊。物质上的困顿并没有战胜倔强的三娃,学习上三娃比别人更是刻苦,只是成绩始终处于居中略上的位置。成绩之所以不明显,不是三娃的智商出了问题,很大原因恐怕与饥饿不无关系。
三娃是班上的篮球主力队员,赛场上的三娃,一改往日唯唯诺诺形象,变得叱咤风云起来,矫健如飞,十投九中,给班上争了莫大荣誉,深得班主任老师的青睐。也许,有着同样家境的林秀姑娘就是此时此刻起才对三娃心生些许好感吧。三年下来,三娃仅以几分之差没能预考上中专而黯淡回家。
“大,我想补学,就一年,说不定能考上中专了。”三娃近乎哀求父亲。
“你大哥刚成家,马上就要给你二哥成家了,还是回来跟我们学石匠吧。”父亲吸吮着细长的旱烟锅子,丝丝的吸烟声有节奏地响着。三娃沉默,父亲也沉默。
什么是命运?这就是命运。别了,我亲爱的母校;别了,我那宏伟的梦想;别了,我心爱的姑娘。三娃心生无限悲凉。一个阶段的结束意味着另一个阶段的开始。初中毕业后的三娃,和许多同龄人一样,虽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,开始了与父辈们同样的生活。对三娃来说,地里的各种农活,早就驾轻就熟,春种秋收,不在话下。为了让二哥也能早日成家,三娃揽过的活儿,背过的石头,多得数不胜数;吃过的苦,受过的伤,流过的血,可谓一言难尽。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喝,攒一分是一分,能帮家里一点是一点,和家里那头健壮的老黄牛一样任劳任怨,无怨无悔。父亲迫切地希望把自己的石匠手艺传授给下一辈,可儿子们打心里谁也不愿意继承这门手艺。艰难的日子,就在三娃父子们叮叮当当锤打石头的铿锵声中过了一天又一天,一年又一年。
不久,二哥又成家了,弟弟也成家了,唯独三娃迟迟没有成家。让三娃失落和抱憾的是,心爱的林秀姑娘也嫁人了,但嫁的却不是自己。三娃的婚事急坏了头发花白的父母,逢人便托媒。和三娃大小相当的村里其他小伙子都成了家,孩子们也跑得一扑溜一扑溜的。好在,由娥子大姑的极力撮合,三娃最终来到离家几百里外远的渭河平原上,在一个美丽的小山村里安下心做起了倒插门女婿,这实在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呀。俗话说,穷讲究穷讲究,越穷越讲究。在陕北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,做上门女婿的事难免让人指指戳戳、说长道短,自降门面,矮人三分,但凡有一丝门路的人家绝不会走这条道的。为了不让已渐年迈的父母再度操劳,也为了了却人生的一桩心愿,无奈而又心忠的三娃毅然决然地又踏上了南下的路。无论身在何方,也无论身处顺境还是逆境,故乡永远是三娃魂牵梦萦的地方。
常年外出打工的三娃,随着年关渐近思父之情更浓,可又舍不得误工。不过转念一想,尘世上钱多的是,谁能赚得完呢?钱固然重要,人间还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。于是收拾停当即刻踏上了归家的路。儿子小伟已长大成人,大学毕业后顺利通过公务员考试,成为一名公务员。小女儿倩倩也要上高一了,倩倩说自己长大了也要像哥哥一样。
三娃暗暗发誓绝不能让小女儿重蹈自己的老路。毕竟时代不同了,政策好了,国富民实,家里不再缺吃少穿,经济条件明显好转起来,小日子红红火火日甚一日,一家人其乐融融。温暖敞亮的刘家湾村幸福园里,老人们正悠闲地有说有笑。见到前来看望父亲的三娃,大家都热情地朝他问长道短。三娃激动地给老人们发着比自己平时抽价格贵了许多的香烟。
八十多岁的老父亲坐在椅子上,依旧吧嗒着他那杆细长发亮的旱烟锅子,语重心长地嘱咐道:“三娃,好好和媳妇过日子。”
“知道,大。以后人多的地方少叫小名。”三娃答道。
山村的夜,祥和而又静谧。皎洁的月光照在村口的老槐树上,树影婆娑,月光洒在新修的柏油路面上,斑驳陆离。三娃躺在自家炕上,听着家里那台古钟当当的声响,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。
(通讯员 刘利平)